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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8章 八十八 洛銀:那是木香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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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炷香的時間很快就到了, 寧玉在此不能久留,洛銀怕他記不住陣法繪圖,便將那靈力陣一左一右繪在了他的兩袖之上, 只是這靈力所繪的陣法維持不了太久, 日落之前, 寧玉必須熟背下來。

宋淵帶領寧玉離開大殿, 整個諸惡池上的殿內瞬間安靜了下來,唯有洛銀砰砰跳動的心臟發出鼓動聲。

她現下沒有任何能做的事了, 可以交代的,悉數交代了出去,只要寧玉在規定的時間內完成她交付的任務,那她便成功了一半, 剩下的另一半,唯有交給天命。

宋淵送寧玉離開重明山谷,過了霍城, 接下來的路便好走許多, 他還有話要問洛銀,便不再親送寧玉, 只讓無蠍相護, 叮囑務必將寧玉送至珞城外。

今日宋淵在洛銀那裏聽到了個驚天秘密,他還未能完全消化,更不知自己該不該信,個中細節, 方才也未能一一問清。

待宋淵回到了諸惡池附近,卻遠遠看見謝嶼川站在大殿前看著殿門沒有進去,來回踱步,和他平日裏守在對面半山腰的涼亭時不同。

宋淵看著謝嶼川的背影, 忽而想起洛銀說的話。

她說如今在妖族面前出現的人,很難分辨究竟是謝嶼川,還是掌控著謝嶼川身體的墨安。

宋淵對謝嶼川和墨安都不算太熟悉,他沒有可以分辨靈魂顏色的雙眼,更無法三言兩語便試探出對方的身份,如若洛銀說的都是真的,宋淵甚至都不能確定,之前給他下指令讓他回妖界守著明瑕之人,究竟是墨安還是謝嶼川。

宋淵以為對方沒發現他,便想離開,才退了半步,謝嶼川卻突然轉身看過來。

宋淵知道自己無可躲藏,便恭敬地將那半步化為一步,單膝跪地對謝嶼川行禮:“殿下。”

謝嶼川的視線落在他身上,目光有些冷冽:“你今日又去見她了?”

“是。”宋淵沒敢隱瞞:“屬下想勸說洛姑娘,畢竟殿下對洛姑娘那般用心,如若洛姑娘能順殿下心意,未嘗不是一件好事。”

“多事。”謝嶼川幾步走到宋淵的跟前,他沒讓宋淵起身,反而是周身縈繞的妖氣逼得宋淵有些呼吸不順。

謝嶼川微微彎腰看向宋淵,雙目睥睨著他略蒼白的臉色,低聲道:“我不喜歡有人接近她,宋淵,你向來知分寸,日後不要再踏入諸惡池,她若願意示好,也要她親自和我說。”

“是。”宋淵順從應下。

如此,謝嶼川才收斂了身上的妖氣,他半側過身再看一眼諸惡池上的大殿,看見殿外兩側冒著縷縷輕煙的池水不斷有靈力光芒浮動其上,神色微變,心中更是古怪。

依洛銀修為,這麽些天,她身上的靈力也該被這諸惡池吸食幹凈了。

謝嶼川沈默了片刻,還是沒有步入大殿,而是轉身離開。

待到他離開後,宋淵才擡頭朝他的背影看去一眼,也順著他方才看大殿的方向去看諸惡池上的靈光,可惜什麽也看不穿。

既然無法回去大殿問洛銀的話,那他至少可以回去妖界,找到明瑕,問清當年真相。

明瑕是那一場意外中,唯一活著且留有記憶的人,若洛銀所說不假,至少也能從明瑕那兒再詐出一二有用的消息,只要宋淵確定了謝嶼川的身體裏不止有他自己的魂魄,更有墨安潛藏,那妖界的實權,便不能完全交到對方的手中。

洛銀沒想過謝嶼川會這麽快再度找上來。

他仍是深夜出現的,洛銀依舊躺在床側裝睡,月光透過窗欞投在二人的身上,一個定定地站在金籠外,一個沈睡於籠內軟床上。

謝嶼川沒有打開金籠上的禁制,他就站在那一樹金雕的梅花樹下,借著月光看向籠內洛銀的背影,手掌輕柔地覆蓋於金籠上,掌心的溫度暖開了一枝繁花。

金籠上躍動的蝴蝶順著籠子圍欄一個一個畫圈翩躚。

洛銀其實沒有閉上雙眼,她能透過薄如蟬翼的床幔,看見金籠上每一次扇動翅膀都能發出微弱熒光的蝴蝶,那蝴蝶就在她的眼前飛過,在她的視野中繞了一圈,又重新回到了謝嶼川的身邊。

謝嶼川很安靜,只有呼吸聲很沈,好像這一次到訪,只是為了仔細看看金籠上的梅花與蝴蝶。

他在那裏站了許久,月光將他的身影拉長,黑色的影子投在床幔上,罩住了洛銀的肩頭。

謝嶼川就這樣不聲不響地看了洛銀許久,久到洛銀不回頭也知道,此刻站在金籠外看著她的人,不是墨安。

從他用體溫放出那兩只蝴蝶開始,洛銀便猜到了他的身份。

這一夜洛銀沒睡,謝嶼川也沒步入金籠,他沒想過要打擾洛銀,直至天將破曉時才離開。

謝嶼川才走,洛銀便起身盤腿坐在了床側,楞楞地看著緊閉的大殿門,心裏一陣陣發酸,苦澀從胸腔泛濫、蔓延至口中都是難以言喻的滋味。

走出大殿後,謝嶼川並未立刻離開,他才下了兩三步臺階,腳下虛浮踩空了一層,踉蹌過後,便幹脆坐在了殿外的石階上,雙目失焦地望向面前重明山谷。

四月末,谷雨過,再過幾日五月初,將要立夏。

整個兒重明山谷的花兒都開了,清明時節雨多,好好滋潤了山間大地,那些花鳥妖族格外興奮,已然習慣且滿意了人界的生活,更不願再回到如同地獄般的妖界。

遠處的山間五顏六色,繁花錦簇的山谷中,每一條小路都可以看出一片風光景色,草叢樹叢中翩躚的蝴蝶,大大小小成百上千,靈動地繞著人轉,也不怕生,若是換做過去,洛銀一定喜歡這兒。

謝嶼川又是許久不曾入眠了,可他一點兒也不覺得困,因為在這次醒來之前,他在那暗無天日的噩夢裏沈睡了太長時間。

上一回閉上眼睛,是在洛銀的床上,可睜開眼睛,卻是在重明山谷外一片冰涼的荒野地裏。

這不是他第一次斷了記憶,也不是他第一次不在自己睡下的地方醒來,謝嶼川知道自己或許出了什麽問題,可他找不到方法解脫,也找不到可以訴說的人。

昨夜他在對面山腰的涼亭站了許久,突然一只白蝶飛入眼眸,撞散了謝嶼川直勾勾盯著大殿的眼神。他心中酸澀,等那只白蝶落在他的肩上時,他才恍惚想起來,這只白蝶早已入了他的視野,它是從諸惡池上飛來的。

就在那座大殿外,漫山遍野的花與蝴蝶,以往的洛銀見到這般畫面,眼眸都是亮的,必然會揚起笑容喚他一同來看。

謝嶼川鬼使神差便離開了涼亭,走到了金籠外,他看著籠子裏安然入睡的洛銀,目光掃過那一座將她困如囚獸的金籠,心中有那麽一剎想過……他想放她出來。

他不想和她變成如今這般,兩兩相望,卻默默無言。

他想拉著洛銀的手去看山谷裏的花,還有那些化身原型,在林間奔馳的鹿,他想帶她去萬窟洞天,告訴她他沒有殺一個人,他只是將那些人圈養在了山洞裏,一如他們過去關押妖族一般,給予小小懲罰。

他想能在他抱洛銀時,看見她臉頰微紅,有些羞赧卻仍舊給予回抱的模樣。

謝嶼川動了動手,最終手指只是貼在了金籠上,讓籠子上浮雕的蝴蝶繞著金籠飛了兩圈,最終還是沒有還給洛銀自由。

謝嶼川怕,怕洛銀一旦離開諸惡池,沒有諸多束縛,轉瞬便會離他而去,而他沒有任何可以再將她騙回來的理由了。

比起高興,他更害怕失去。

於是他渾渾噩噩地,就這樣盯著洛銀看了一夜,能看卻不能觸碰,怕她推拒的眼神,怕她冰冷的話語,怕貪戀到最後一無所有。

甚至於心中不知何時再墜入深淵夢境,何時在哪個從未去過的地方狼狽地醒來,也不敢輕易向她訴說,好像洛銀已經不是……過去那個對他無限妥協和縱容的人了。

說不定他的身體出問題,記憶出問題,意識出問題,對如今遭到重創的人界而言,是好事,洛銀……或許也是這般想的。

五月初,山谷中的花香味越來越濃了,偶爾有幾縷風將那淺淡的香味吹入諸惡池上的大殿,洛銀聞得出來,那是木香花。

她也不時擡頭去看,能看見半山腰處涼亭的那扇窗欞,遠遠一個人影輪廓在她視線中一閃而過,也不知謝嶼川有無發現她?

午時過後,陽光正烈,窗欞外的光投入大殿化成了一縷縷光線,像是順著窗花而生的一堵堵光墻,就連漂浮於空中的塵埃都可看見。

洛銀正撐著額角小憩,忽而聽見殿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,她睜開眼眸往發出聲音的方向看去,那一扇窗外,偶爾會有個小手一閃而過。

她聽見了幾個夾著人族語言的小妖爭執。

“笨,你能飛的嘛!”

“可是飛上去,不就被看見了?”

“不會,殿下說她睡著了!”

“要是睡著了,那不就看不見了嗎?”

“那到底是要看見,還是看不見?”

“笨笨笨!看不見我們,看得見這些就好啦~”

洛銀被他們你一言我一語早就吵得瞌睡全無,可見小妖們頗為煩惱的模樣,只好半閉著眼,假裝夢寐,視線餘光去看那窗欞,正好看見半個探入的腦袋。

那小妖頭上長了一對鹿角,催促著同伴趕緊飛上去。

幾只身影越過窗欞,還有兩只手推開了窗,巨大黑色的布團蒙上了一面光,洛銀尚未看清,便有一個石子兒扔進了金籠,她先低頭看了一眼那不值錢的靈石,再朝被布團遮住的窗戶看去,不過一個扭頭的剎那,布團撤離,陽光重新灑入大殿……穿過那層層疊疊的花瓣和飛舞的蝴蝶。

洛銀微怔,一時間竟坐在石凳上不知如何反應。

鋪面而來的甜香氣味與她前幾日偶爾從風中聞過的一樣,那一片片鵝黃的木香花瓣順著窗欞和風,撲簌簌落了一地,沈重地墜在地上,又觸底彈開,溫柔地鋪滿了半邊大殿。

那些從花瓣中鉆出來的蝴蝶,順著金籠翩躚,有許多只甚至穿過了金籠上的禁制,紛紛落在了洛銀身側。

石桌上、床幔上,還有些趴在了金籠上浮雕的兩株梅花上。

它們穿過陽光,翅膀上的熒粉在空中飄動,像是一瞬間,將春末帶入了大殿,此時不必出殿洛銀也能想象,這個時節的重明山谷得有多漂亮。

有一只蝴蝶落在了洛銀的發上,她看著圍繞金籠飛舞的蝴蝶,突然想起了前幾日夜裏看見的金籠上的浮雕,在這一瞬好似感知了當時謝嶼川的心情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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